2009年4月27日 星期一

答韋中立論師道書

答韋中立論師道書

二十一日,宗元向你告白,承蒙來信說想要拜我為師。我的學問不深厚,文章著作亦十分淺薄,仔細回顧一下自己心中,沒有什麼可供你學習的,雖然常常喜歡談談學問,寫寫文章,卻不敢自以為是。不料你從國都來到永州,竟然會看中我。我自己衡量並沒有可取之處,假如有可取之處,也不敢做人家老師,做一般人的老師都不敢了,何況是做你的老師呢?

孟子說:「人的毛病在於喜歡做別人的老師。」從魏晉以來,人們更加不追隨老師學習,現在(唐)則沒聽說有人敢為人師;有的話往往譏笑他,認為是個狂妄的人。只有韓愈奮勇不顧世俗的眼光,勇於觸犯眾人的忌諱,甘願承受他人的譏笑和侮辱,招收後進學生,寫了師說這篇文章,容色嚴正地當地老師。世人果然君起責怪他,指指點點,互遞眼色,相互拉扯,加油添醋的非議他。韓愈因此得了狂妄的名聲;住在長安,飯都來不及煮熟,又忽忙東去,這種情形已經很多次了。

屈子懷沙賦說:「城裏面的狗,成群的叫,對所奇怪的事物叫。」我過去聽說庸蜀以南,經常下雨,很少出太陽,太陽一出來,狗就叫。我認為是言過其實。六七年前,我到南方來。元和二年冬天,剛好遇到一場大雪,一直越過五嶺,覆蓋南越數州,數州的狗,都驚慌地又叫又咬,到處亂走,接連好幾天,到雪不下才停下來。然後我才相信從前聽到的傳聞。現在韓愈既然認為自己是蜀地的太陽,而你又想讓我成為南越的雪,這不是會為我招來禍害嗎?不只會使我受害也會使你遭受傷害,然而雪和日哪有過錯呢?只是狗罷了!試想當今天下不叫的又有幾人呢?而誰敢在眾人前標新立異,而招來嘲弄和侮辱?

我自從因罪被貶以來,更加不敢有什麼野心,在南方住了九年,多了腳氣病,逐漸不喜歡吵鬧,怎可讓那些嘮叨不休的人,不分早晚常在我耳邊講些我不喜歡聽的話,來干擾我平靜的心呢?聽了,只有身體更僵硬,心裡更憂亂罷了,日子更加難過。平常往往有意外的閒言閒語,只是沒聽過批評我喜歡當人老師的閒話。(所以你不要害我。)

又聽說古時候重視加冠禮,用來要求成人之道,這是聖人所特別注重的禮節。數百年來,世人不再舉行。近來有孫昌胤這個人,獨自下定決心,振奮精神,舉行此禮。行過禮後,隔天上朝,到了外庭,把芴板插入紳帶,向眾官員們說:「我的兒子行完冠禮了。」聽到的人都非常詫異的樣子。京兆尹鄭叔則生氣的放下笏板,退後站住說:「這和我們有什麼關係呢?(避之唯恐不及)」廷上的人都大笑。天下的人不去指責鄭叔則行為的不是,而稱讚孫昌胤作為的得當,為什麼?因為他做了別人不願做的事。現在自命為師的人,(下場)大都和這情形相同。

你德性寬厚,文辭精深,所寫的文章,都氣勢廣大,有古人風貌,就算我敢當你的老師,又能增長你什麼呢?假如是因為我的年紀比你大,聞道著書的時候不比你晚,真的想和我交換心情,那我當然願意把所知道的都告訴你,你姑且自己選擇,認為可取的就採取,認為不可取的就棄去,這樣就可以了!假如要立下是非來教你,我的才學不夠,又害怕前面所說的,那我是一定不敢的了。

你先前所想見我的文章,已經全部奉上了,並不是用來向你炫耀的,姑且只是想看看你的反應(態度),真正的好惡如何?現在來信,說得都太過誇讚我了。你當然不是喜歡隨便阿諛別人的人,只是太愛護我才如此罷了。

從前我年輕時,寫文章,力求文章精妙。長大後,才知道文章是用來闡明聖道的,因此不是隨便以寫的華麗鮮豔,講究辭藻,和聲律的誇飾就認為是最會寫文章的。以上我所敍述的,都自認為接近聖道,卻不知果真離道近還是遠呢?你喜好聖道,而肯定我的文章,或許我的文章離道不遠了。

所以我每次寫文章,從不敢以輕忽隨便的態度寫作文章,害怕文章輕率而沒有思路,害怕文章鬆散而不謹嚴,從不敢在思路不清的時候寫,害怕文章不明斷而又雜亂,從不敢以驕矜之心寫作文章,害怕顯現高傲驕狂的意味。

收斂文辭是要文章含蓄,發揮文理是要文章明晰,疏通文章是要文章暢達,剪裁全文篇章是要文章簡潔;激揚是要文章輕清,凝聚是要文章穩重,這是我用來輔佐護衛聖道的方法。根源尚書,以求質樸;根源詩經,以求恆久;根源禮書,以求合宜,根源春秋,以求明斷,根源易經,以求變化,這是我尋求聖道的根本。參酌穀梁傳,以磨礪文氣,參酌孟子、荀子,以暢達條理;參酌莊子、老子,以活潑思路;參酌離騷,以得深情幽致;參酌史記,以顯精鍊,這是我多方推求,融會貫通後,用來寫文章的方法。

這些意見,到底是對呢?還是不對呢?有可取之處呢?還是沒有可取之處?你姑且看看做一番選擇,閒暇時告訴我(其實想要他趕快來信)。假如能趕快來信以推廣聖道,你沒有收穫,我也會有所得,又何必稱我老師呢?取其實際,不要虛名,免得招惹越蜀的群狗驚怪亂叫,而被外廷的官員譏笑,這樣就最好了。宗元再向你說明。